霁光浮瓦

2018连笑九段生贺，祝笑笑生日快乐！

只是一个单纯的复盘中发生的故事，不对应现实中任何一盘棋。棋局进程是由对过往看过的许多盘棋的印象交杂着写出来的，感谢桃子 @慕予 的技术鉴定，么么哒~

或许称之为甜点有些重点偏移了。相比于彼此陪伴的一段旅程，更多希望能够影射到的，是他们一路走来的职业生涯，以及对围棋怀抱着的情感。

ps.无奖竞猜——本条发布自带彩蛋哦~

勿上升真人，脑补和ooc都是我的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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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百由旬

——法华经中述曰，譬如五百由旬险难恶道，旷绝无人，怖畏之处，若有多众，欲过此道，至珍宝处。

劫争。又是劫争。

连笑缓了摆棋的手势，呼出一口浊气，中指摁上颦蹙的眉心，胳膊肘在桌角歪歪斜斜地撑住。柯洁见他这样，便也停下来，握上他搁在棋盘上的五指尖。

“怎么这样凉。”触感逋一落实，柯洁便眉头大皱：“快上床休息去。白天比赛晚上复盘，你都折腾十几个小时了。”

说着意有所指，往边上瞟一眼。墙上挂钟应景地指在十一点。

“没事儿。”连笑的手背蹭进柯洁掌心，安抚他说：“没剩多少了，陪我摆完吧。”

剩的多着呢。柯洁暗自白眼。这个劫太复杂，打完之后就算直接收官，细细收完恐怕也要熬到半夜。

只是今天这场比赛，连笑赢得太过艰险。别看他平时温柔软和，倔强劲儿一上来，十个柯洁在他面前撒娇都没用处。

“行，那你等会儿。”柯洁晓得自己拦不住，缓兵之计能拖多久是多久：“我去给你弄点吃的。”

连笑挑眉，只见柯洁瞬间跳脚，上蹿下跳地转身：“你什么表情啦！才不是泡面！”

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你吃泡面啊！

“我刚才说什么了吗？”

他戏谑地一笑，起身搂住对象的后腰。

柯洁立刻在他怀里安静下来。这个拥抱有些过分的紧，前胸贴后背，心尖抵心底，两侧呼吸和心跳交错在狭小空间里，一路达到共鸣。连笑下唇贴在柯洁颈侧，气息软下来，晃啊晃的像一首摇篮曲。

“好啦，我先陪你做宵夜，你再陪我把棋摆完好不好？”

“这还差不多……”

柯洁嘟囔着，侧头在连笑唇边啾了一口，两个人连体婴似的拖拖拽拽，一同进了厨房。

早该反应过来，连笑是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。

柯洁闷闷地把大火拧成小火，筷子头在炖着冰糖雪梨的小锅里搅两下，送到连笑眼前，挡住他盯着手机野狐的视线：“尝尝。”

连笑眼皮子都不抬，张嘴叼住这一口甜，砸吧两下：“淡了，再敲大概……这么大一块儿进去……”

他腾开一只手比划理想中的糖块大小，柯洁却趁虚而入凑到他鼻子下面，手指飞舞，三下两下给他戳捣出另一幅变化图来：

“万一对手在这个方向找劫，可比刚才那个图舒服多了。”

“你扎我心呢？”连笑头皮发麻，看着图里摇身一变化作劫材库的角落，冲着柯洁转回去添冰糖的背影叹道：“实战错进错出的，早知道中盘上就该补一个，白给人留那么多余地。”

幸好对手和他同时忽略了这一点，否则不知平添多少如履薄冰。连笑原本中盘落后，开劫本就是破釜沉舟，复杂中寻找头绪。大不了拼得玉碎，也比安乐死的好。

“瞧你说的，我哪舍得啊。”他家大厨忙完手头活计，嬉皮笑脸地做回人形挂件，开始和棋局争宠：“想也知道多半不会找那儿去，乱得不行，一来算不清，二来太容易出错，关键时刻了也不敢呐。”

“你厉害，你算路深。来来来，就着这个‘万一’的节奏接着走两步？”

柯洁咕咚一声栽进自己下的套里，有苦没处说。他瘪着嘴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，眼见着连笑盘上的形势更加危急了。

“这样啊……”被戳中痛点的人却对此没有太大反应，沿着当前路数算了下去：“但我实战的下法还成立的，好像……总归能便宜一点回来？”

“嗳等等，你别跳步骤啊？急着消劫干什么，把右边抢到再说。”柯洁一把抓住连笑手腕，指尖上沾着稠而腻的糖分，黏住了就拉不走似的，啧啧赞道：“就算不考虑人家当时缓了一招，你这造劫手段也够劲爆的。这何止便宜了一点，救了命还能活得滋润不少好嘛。”

“承蒙夸奖，还不都是学的你。”

山重水复的险途中陡然划开一线疏阔天空。连笑反复看了，确定是找回胜势的行棋节奏。他心气一松，刚好柯洁在灶前捣鼓完毕，端着白瓷盏子塞了他一口梨子汤：

“刚好这条线理清楚了，出去按照实战接着摆去……甜不甜？”

汤汁被特意放温了，清甜气息润进肺里。连笑帮着收拾了橱柜，笑得眯起眼来，有样学样地给柯洁喂回去：

“你说呢？”

摆回实战的谱，境地变化令人有些恍惚。前一秒柳暗花明，一晃神发现站在原地。一场好梦过去，半只脚掌已经悬在崖壁之外。

在连笑妙手定下乾坤之前，双方皆有不妥，虽逃过了杀招却也错过了机会，局面依旧战战兢兢。这或许不是全盘最后一个劫争，但却是关乎胜负的一个，无处可退。劫输则赢面渺茫，己方负担重似千钧。

太难了，完全是在钢丝绳上舞蹈，且即使侥幸稍安，也仍是险境。在研究室里一片及时止损另寻他法的呼声中，连笑一意撑劫求存，劫后强杀，硬是拿下了这一场。

如今想来脊背都是凉的，当时的大脑除了计算与判断，约莫也是一片空白。只因为明白此处退可安乐，却也必然亡于安乐，故而义无反顾地一头扑进去，再难的崔嵬险道，也要为胜利去闯一闯。

“我记得你在这里，”柯洁敲一敲棋盘上的某个落点，那是在距离劫争转折尚且道阻且长的时候：“思考了好久。我看得心脏都快停跳了，心想你该不会就这么投了吧。”

“这一段儿啊，前面走得不好，感觉劫材不利，看不出赢法。是有好几次，差点投子了。”连笑低着头，慢吞吞地把梨肉挖出来往嘴里送。果核去得很干净，但他莫名觉得有些苦：“别这样，我这不是没有嘛。”

他故作轻松地继续填满棋盘，比赛中那种孤立无援、前路无光的窒息感茫茫然翻滚上来，似乎又要将他吞没。柯洁鼓着嘴捧着脸配合他复盘，偶尔从他碗里捞一口吃的，一副好整以暇另有后招的模样。

“这还能怎么找劫，”连笑略过对手实际交锋中的数度缓手，面对正常次序，又一次陷入苦思，“下面倒是像是有点文章可做……”

在赛场上，戏剧性的错进错出与找劫时突显的灵感让他赢了劫。但把所有的路线一一纠正，他是否还能趟过这片凶险滩涂？

柯洁忍了两分钟，好像自己也不确定，然后忽作灵光一闪状扑到棋盘边。几乎同时，连笑也算清了，两个人落子如飞地互拍几手：“这样！”

劫材与官子都便宜到，劫争可赢，后续可战。

这演技未免太过浮夸——连笑暗笑——柯洁早就想出手段了，这是看他思维迟钝，急着要控制复盘进行的时间呢。

不过目前，柯洁目标不明的小九九不足以转移他的注意。因为不论实战还是变招过后，他都陷入了相似的困境——

选择。

绝壧过后，羊肠小道一分为三。一为险滩，一是池沼，又有一径复入深山，皆不知于何处终焉。

“消了之后我目测对杀把握大些，就那么走了。如果直接收官或者换个劫打呢？”

“我的老天你胆子真大！”柯洁捂心口惊呼：“收官赢半目，我以为你不知道呢，非要赌大龙死活。”

“哪敢确信收官能赢啊，就只觉得能收一收。对杀快一气，这我算得清。”连笑一个板栗敲上柯洁头顶，不痛不痒的力道，换得柯洁假模假式地喊痛。

“有把握的路才是好路，这事儿你干得不比我多？”

明明你到最后几手才算清的，隔着摄像头我也看得出来啊……

柯洁委屈。柯洁捂着脑门儿，感觉自己委屈上天了。

“你当时以为不杀不太够？”

“差不多吧，又来不及点目。放活倒是容易，那假如我运气太差，不杀刚好不够呢？”

时间吃紧，依赖棋感和直觉的判断，大都是模糊的。对于连笑而言，既然不存在清楚明白的，那就选偏好和擅长的。犯的错误少些，事后提起也无怨无悔。

柯洁怎能不懂得这种感觉呢？站在岔路口，每个转角都阴云密布，每一个选择都不确定通往何方。他们能做的，除了尽己所能踩在实地上，尽力判断出多一米远的方向，便再无其他了。

没有人会选择退缩，即使下一步或许就是泥潭深渊。因为他们所求之物，就在这重重雾霭、漫漫迷途后头。

无人看见。无人不晓。

“辛苦了。”

这一声迟来的慨叹，终于被柯洁说出口。连笑收完半目的官子，又把进程推回去看别的变化。他指尖摩挲着柯洁手腕，将他的手拉到棋盘上，在仅剩的空里造出另一个劫。

柯洁头一抬，撞入连笑如春水潋滟的瞳色。

是啊，是很辛苦。事后看来处处明朗的结果，在当时却意味着难以言表的彷徨与煎熬。反反复复千百遍的验算，算得快了唯恐错漏，算得慢了读秒声催人心肠。不断滋生又时刻摒弃的自我怀疑，无时无刻不敢彻底放心，每分每秒不得不踽踽前行。落下一子需要多大的勇气，多大的决心，都掩饰在波澜不兴的面容之后，崩着那根颤巍巍的心弦。

好在赢了下来，还能继续走下去，再多进退维谷的辛苦便都值得。

“这个劫不用看了。”

柯洁扬起脸色，飞快地指指点点，把自己在研究室提前用功的结果一股脑儿倒出来，总结陈词道：“继续打劫劫材有利，消劫收官稳稳半目，实战对杀屠了龙——虽然过程都不容易，但都是你赢。”

连笑一愣，一时没能意识到这个结论代表着什么，当下只是机械地完成手头吃东西的动作。小汤匙磕在碗底，盛了最甜腻的果肉。他看柯洁，对方朝他做了个请用的手势。连笑也没多想，就把视野盲区中的吃食送进嘴里……

咦？

以舌尖为中心，异乎寻常的浓重甜味一瞬间扩散到整个口腔。连笑含着一块半融的冰糖，诧异地对上柯洁得逞的欢喜笑脸：

“看吧，只要拼过那个劫，这盘棋你怎么下都是赢的。”

即使没有哪一个选项不险象环生，没有哪一条路是简明通途。

“……所以你在梨子底下塞了多大一块冰糖啊？”连笑哭笑不得道：“汤底快要甜得不能喝了。”

“不然呢？你废寝忘食起来，让它白白化完了该怎么好。”

柯洁得意地收起碗筷，不忘闭目倾身讨一个吻，砸着香甜余味一道收拾了棋具，催连笑快些洗漱休息。

这是个寻常的，一场世界大赛某一阶段比赛结束之后的深夜。劫后余生的他们回顾完一番困苦心路，终于有闲暇喘息，为确定了能有对方偕行的下一阶段开怀相庆。

也为那终得回报的，筚路蓝缕的倔强、逆天改命的孤勇，以及对这黑白世界，自始至终、执迷不悟的一往而深。

道一句幸甚。

从浴室里出来，卧室里的灯熄着。连笑的身影在昏暗的室内显得单薄，却同时格外挺拔。他站在床边，先开始微微垂着头，手握着床头灯的拉线开关，若有所思的样子。听到柯洁推门进来的声音，他转过来，眉骨到鼻尖的轮廓被光影勾画，线条格外清晰，锐利隽气得宛如古希腊雕塑中俊美的少年。

隔着窗帘缝里透过的稀薄月光，连笑看着柯洁，轻声说：

“你说我143手长考特别久，其实我刚一开始……有点走神来着。

“然后决定拼一把。

“柯柯，我现在很庆幸。”

这盘棋的棋路曾近乎绝境，他走过几百手困局，得见胜利降临。

职业棋手的生涯亦几度浮沉，他历过多少坎坷，终于跋涉至今。

若怨言命运不曾善待自己，何不先反问自己是否受遍了命运的质询。是否逆风投身过绝海的风暴，是否跣足攀登了峭壁与高峰。

是否在遍体鳞伤时，从泥泞中爬起，纵前路举步维艰深远难明，仍不畏不惧、从容清明？

柯洁一步步，坚定地走近了，在黑暗中缓缓抱紧他。

“一样的。”

若问你我以何种心情相互陪伴，以何种心情执着于棋理。

我对你，你对我，你我对围棋，三者同一。有幸踏过了身后诸多磨难，都在雨洗风磨之后面无惧色。

若非要问出个时限长久，那便索性将下一轮风雨兼程，付诸此刻笑言吧。

-FIN-

既然五百由旬险难恶道尚未走到尽头，那就继续走下去吧。2018.4.5补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