霁光浮瓦

见桃花系列的四个正篇之一。时间线在《积年春》结尾之后。

题下所引诗句为黄庭坚的《题王居士所藏王友画桃杏花二首其一》。

BGM：河图&银临-《是风动》

勿上升真人。这章脑补特别多，特别ooc，总而言之都是我的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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见桃花·到天涯

「凌云一笑见桃花，三十年来始到家。从此春风春雨后，乱随流水到天涯。」

二

养熟了的鸽子没道理不通人语，所以柯洁晨起看向窗外，发现一双白茫茫里迤逦了一径墨羽的鸽翅来回扑腾，便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。他启窗把鸽子放进屋，自顾自更衣梳洗妥当。

鸽子径直飞到屋内鸽架上停稳，偏头去啄近旁小碗里备好的清水和鸽食。柯洁双手背在脑后，抓着自己细了一圈的马尾哀叹心累催人老，准备草草绑起来了事。一转头见了自家信使熟门熟路的样子，手头一顿，却拉开抽屉取出一副做工精致的冠来，虽然仍是拿来束的马尾，却仔仔细细地插上一支手工打磨的犀角云纹簪。

就连鸽子都知道这是连笑送他的加冠礼，扇动翅膀“咕咕”地嗤他。

“九啊……”

柯洁被它滴溜溜的小眼睛瞪着，举起双手示意投降，痛心疾首状唤了一声，十指连心犹自隐隐作痛。

嘶……昨晚那两下，下嘴未免太狠了吧！真真是物似主人形，一个个都捏准了他拿他们没办法。

这下可是他忘了，固然小九的名字是连笑起的，但也是他和连笑一起养大的鸽子，从小到大生人勿近向来只在他俩之间飞，换了别人方圆三丈以内靠近即炸毛。柯洁把话说完才醒过味儿来，要说主人，他和连笑是它共同的主人；若论恃宠而骄，他又何尝不是总仗着连笑对他不同一般？

这时他想起连笑为小九取了名，偏过头去用光影掩住的笑意，像是有一年他应邀在连家雪庄过年，他带他去长白山脉深处看过的春水初融，涓涓眷眷，久久长长。

是他一叶障目，竟错过那么久。

外面尚且是东方既白而月影稀薄的天色，山间的薄雾还未散，靴底踏在石板路上，能觉出轻微的潮气。小九不知为何，飞得有点儿急，柯洁不得不稍微提气才紧紧赶上。一人一鸽脚下生风地拐过山门，在岔路口撞上了赵晨宇。

小九猝不及防，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惊鸣，蹭地窜上了十丈高空。它这么一闹，地面上两个人类面面相觑，打起招呼来就不免有些尴尬。

“鸽房里人来人往的住了三四个月，小九还是这么怕生啊。”赵晨宇干笑。这孩子入门时挂在时越名下，跟着学了一身庄重淡然气，非要一板一眼地行过后辈礼，才又张口问他：“师叔可是要去校场吗？今日轮到我执守阳灵塔，我这就去把校场大门打开。前几日练功有些别扭之处，正好向师叔请教一二。”

柯洁也不多跟他解释：“不，我有事先往后山走一趟，然后再晨练。你照常上塔司钟去吧，待我回来，咱们俩切磋几招。”

他们一南一北分了道，小九重新从空中飞到他面前。越过竹林的时候，小九飞得越发紧了，柯洁嫌茂密竹枝挡道，运了轻功踏叶而行。一直行至林中泉源附近的空地，因少了枝叶立足腾挪，才施施然落在草地上。

“九儿！等会儿！”

鸽子应声回转，在他头顶停留。传说中枯荣生发皆应天时的碧桃树果然如昨天所说，一树繁花锦绣团拥，比之七年前的花期毫不逊色。

柯洁在树根下转了两圈，刻意沉下脚步，踩过的草尖纷纷倒伏，围成弦月形状。上一轮花谢后他和连笑埋下的桃花酒还在这片地下，今冬就该挪进窖子里，为秋节的新酿腾出位置。

自月轮两尖相接处向东二十步，底下则是他俩的私藏。用当年用剩下的桃花瓣，和长白带回的雪松枝。酿作底酒的水一半出于本门鉴梦湖，一半取自新罗三星潭。去岁擂台上他们曾开过一坛，本想以之待友，结果用作了浇愁，也因此不知其味，只记得封泥拍开的刹那，确然有过一瞬馥郁清芬。

他心念一动，忽地腾身而上，落入最粗壮茂密的枝干间。累累重瓣迷人眼，柯洁扶着树干站在枝上，不觉竟看得呆住了。小九在空中久不见人影，钻进树冠里寻着了人，气咻咻地一个俯冲，不依不饶地啄在他耳后发际边上。

“哎呦……疼！”柯洁连声讨饶：“再啄下去我头发都要给你啄没啦！好了我知道了你给我停下！我们这就走成了吧！你就晓得欺负我！见了笑笑永远百依百顺毫无原则！”

小东西停顿了一下，然后猛地一口捣下去，愤愤然兀自飞走了。柯洁疼得“嗷”的一声，一时失言带来的黯然迅速冲淡了痛觉。他仔细看清了眼前乱花，挑出一枝嫩叶含苞的折下，小心翼翼护在怀里，再去赶小九的脚程。

上善阁前仍是老样子，与他每隔三日定期造访时并无不同。装着连笑家传短刀的锦盒还是像前一次来时那样打开着，刀鞘上落了一层细密晶莹的晨露，不时滚落在缎面衬里上，洇出一团团重叠交错的深色水痕。

小九的歇脚架挂在廊外。它已经欢天喜地地飞过去了，落架前在紧闭的木窗前敲下“笃笃”两声，直像是在同阁中人对暗号；落脚后居高临下地留给柯洁半边鸽子脸，炫耀气一览无余。

我在笑笑这儿待遇就是好，有本事来薅我毛啊？

柯洁远远站在阶下，深深吸进一口气。

修心多年怎么能跟一只鸽子置气呢？要冷静，要淡定。

……要是拔你几根毛就能把笑笑逼出来，你早就变成秃毛鸽了好吗？！

柯洁蹲下身，取出那支桃花，横放在锦盒前的阶面上，花叶繁盛的一面翻向上方。他将短刀刀面的露水抖落在花芽上，随后就着残余的水珠，用帕子擦拭刀柄雕花。

每条熨烫过连笑的体温的纹路，都印下过他的指纹。这微妙的念想令柯洁失神，以至于不曾发现小九蹦跶了两下，欢叫着飞离了歇脚架。

刀鞘抛光处闪过一道折光痕，一霎那间晃了眼。柯洁眨眨眼，手上的鞘已被拔出一线，露出锋利如初的半寸刀刃。

有一个人的手，骨节纤毫毕现，握住了自己的手腕。那人的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，擎起他放在地上的花枝，盖在刀面上。

“你这到底……算不算亏待了这把刀啊？”

连笑的声带确是在发抖，捎带着甚至含了些哽与涩。而柯洁，柯洁怔在原地，艰难地抬起头，已经完全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声音。他的手垂下去，连笑随着他落下双手。肌肤触碰的实感随着降落的进程逐渐加深，仿佛从虚无梦中，一步步走入现实。

短刀与花一同被安放在锦盒里。小九在他们头顶雀跃地盘旋。

柯洁一言不发，倾身向前，猛地把连笑嵌在怀里。他的双臂也在抖，与连笑的喉头与胸腔呈现出同一节律。一向引以为傲的头脑始终不甚清醒，直到连笑缓缓摩挲他的背，揽住他的肩，他才渐渐地找回了控制声带的能力。

“四月份天元大决上的挑战你的人选前不久定下了，是谢科。那几天我腾得出空闲，陪你去同里。

“还有今年春兰试张榜，你也入选了。下个月开头两轮擂台，咱们俩绕道太湖去海陵，去梁溪住几天。或者也不必着急，反正那之后总要回来打咱们定屏山的擂台，比武过后再游赏，安心些。”

他的口鼻埋在连笑肩窝里，声音听起来闷而且涩。这样絮絮说着，久别重逢的欢喜合着相思咂在嘴里，竟也苦了起来。

“我算准了时间赶去琼州找你，他们却说你先走了。琼州的花开得那么好，我都没心情看完。

“前几天在松江露了个大破绽，被金志锡寻着机会诈了，最后输得特别惨……你也知道争的是什么胜，我当时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。就现在啊，有些人暗地里，怕是还没消停。

“笑笑啊，你倒是给我评评理，

“你这算不算，亏待了我啊？”

-tbc-

黎明前的黑暗基本结束，从第三章开始可以请大家尽情观赏柯少侠天南海北哄对象的日常了。

……才不会让他这么容易顺理成章就吃到笑笑呢！没有情敌误会狗血乱洒，那怎么着也要绞尽脑汁哄个百八十天才可以的嘛，口亨！